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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布时间:2017-12-06
“有时去治愈,常常去帮助,总是去安慰”。
原以为从医十几年的我,在看过无数人间冷暖之后的今天,再看到这句话不会再感动。可事实却是,当我看到某位朋友的微信个性签名改成了这句话,还是想走过去拥抱他。
没有仁爱之心,做不好医者
医生就是这样一个饱含仁爱之术的职业。讲几个小故事吧:
在北大医学部读大二的时候,久病的妈妈突然离开了我。当我和父亲赶到北医三院的时候,妈妈体温尚在,人却已远逝。
悲恸自不必言,该承受的东西,总是沉重。医护人员也因为没有更早地发现和通知家属,而表现出一些担心。但是,我的父亲却面向一位进修的大夫,深深地鞠躬,流着泪说:“谢谢您!谢谢您昨天说的话。”坦率地说,那位大夫的外表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,口红涂得太重,说话声音太大,多少有些张扬,与一般的进修医生低声内敛的样子不符。但是,就在前一天查房时,这位医生对我妈妈讲:“你真有福气哟,老伴对你这么好,我见过多少得你这样病的,都离婚了,你看你老伴一直这么疼你、照顾你,真是太有福气了!”父亲说:“大夫,你说完这些话,我爱人就笑了。她病得那么重,灯尽油枯,很久没有笑过了。就因为你这句话,她笑了。今天她走了,给我留下的最后印象,是她昨天的笑容。”泪眼蒙眬之间,我望着北大医学部的操场,默默地发誓:如果,有一天我可以成为医生,即便可以看淡生死,也要安慰人的心灵。
后来我真的如愿做了医生,而且如愿做了儿科医生。我迎接过许多初生的婴儿,也送走过不少家中的独子。我深深感动于经历过生死之痛的妈妈送给新生儿的亲吻,也难以忘记失独的父母在亡子耳旁的哭泣。我看见过千难万险也要一起承担的父母,也遇到过孩子重病却还反目的夫妻。
从住院医师,到主治医师,再到副主任医师,一步一个台阶,我的医术也随之进步。但医学的深奥与复杂却不可以这样简单地概括,甚至有时候在疾病面前,作为医生的我们真的势单力薄,但更多时候,即便不能治愈,我们也可以尽绵薄之力。
在当住院总医师的时候,我曾经抢救过一个白血病继发败血症、严重感染中毒性休克的9岁男孩。那种医学与死神对抗的感受,不亲身体会无法用语言描述。在经过整整一天的搏斗之后,孩子的各项生命体征都已稳定,精神状况也明显好转,男孩和妈妈都对我笑了,男孩拉着我的手,说:“谢谢阿姨!你快回家休息吧!”他的手很暖,我摸了摸他的头,微笑又带着牵挂地离开了。
可我回家睡了几个小时再赶往医院,与这位白血病男孩已经天人永隔。一早孩子妈妈看见我,竟一把抱住了我,那一刻,我潸然泪下!我知道自己尽力了,但是这一场仗,我还是打输了!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位悲痛的母亲,但是我知道,我可以陪她走一走。这位孤单的母亲,从外地来北京,孩子走得太突然,都没来得及通知家人。我就一直陪着她,陪着她把孩子送到太平间,陪着她跟孩子一起说话,她抬起手,轻轻撕下孩子嘴唇上皲裂的皮,温柔地说:“每次我要给你撕,你都不同意,这一次,你就让我撕了吧。”我听到了她心碎的声音,而我的心,也跟她一起碎了……
那一个上午,孩子妈妈跟我说了很多话。我陪着她,不能替她承受痛苦,但可以帮她分担一点点的忧伤。直到她的家人和朋友赶来,有人能扶着她走下去。
有的同事不能理解,问我:“你还陪家属去太平间?”是的,我陪过,而且是很多次——有的时候,只是送一送;有的时候,会待一会儿;还有的时候,会陪家属办理手续,或者让他们靠一靠。我的工作很多,做了这些事,我一定要加班开医嘱、写病历,但是我不能不做,因为我体会过死亡的冰冷和突然面对死亡时的不知所措。
“最难的永远不是技术”
医学也一定有无奈的时候。但是,正如我现在所在的北京清华长庚医院急重症部部长陈旭岩所说“最难的永远不是技术”,技术可以解决的问题但是其他条件没法满足的时候,往往是一个医生最痛苦的时候。
2013年11月,我收治了一对新生儿。这是一对早产的双胞胎,哥哥有外科畸形,直接转到了北京儿童医院外科做手术,弟弟只有1200g,生命力极弱,一出生就转到我当时工作的医院儿科上了呼吸机。孩子们的爸爸在装修队当水电工,孩子的妈妈是位仓库保管员,砸锅卖铁又借遍了所有的亲戚朋友,也只有几万块钱。最先和孩子爸爸谈话的是位年轻的大夫,她对我说:“晁姐,我谈不下去了,他真的没有钱,又不愿意放弃,他就那么蹲着啊!”后来的很多次,我反复和孩子爸爸、奶奶谈话,孩子爸爸果然就是一直蹲着,揪着自己的头发,除了叹气和哭泣,没有其他的声音。我也只有叹气,孩子的病可以治,可是钱该怎么办呢?我能让他们抱走这个1200g无法自主呼吸、更无法吃奶的孩子吗?那将不是自生自灭,而是只有自灭没有自生!所以,我不能放弃。
这不是我第一次遇到因为经济原因不得不放弃的人,但是这一次,我真的不想放弃,两个鲜活的生命,一个温暖的家庭,就算不是我亲手打破,看着他们破,也足以让我负疚终生。
无奈之中,我没有和他们家人商量,就拨通了一家报社的热线。这家媒体的记者告诉我,他们每天都会接到这种求助电话,但是医生亲自打来还是第一次,所以报社很重视,记者也很快就赶过来了。我深知,呼吁社会捐款是一件很容易办错的事,因为现在的社会捐款缺乏有效的管理,在这里面,可能有欺骗,有滥用,我们甚至见过社会上的好心人士捐了款,家长带着钱跑了,不给孩子治病的事。因此,当医生面对病人的贫苦,更多的是无奈,而不是挺身而出。那段时间,我心中充满了各种隐忧,但我仍然不想也不能放弃。
媒体的宣传起到了很大的作用。后来,两个孩子都历经艰险平安出院。再后来,一直追踪报道此事的蒋姓记者和我成了朋友。
一年后的平安夜,我突然收到了一条短信:“曹(晁)大夫您好!我是……我刚跟将(蒋)哥在一起要的您的号码……祝您平安夜快乐!好人一生平安!谢谢您!两个宝宝现在都挺健康的。”这位文化程度不高的父亲,语言朴实无华,甚至把我和记者的姓全写错了,平时我特别介意别人写错我的姓氏,不过这次没关系,孩子好,比什么都重要。
于丹曾经说过:“人在岁月流光中走过来,心会变得越来越柔软,心会变得越来越坚强。我们因为柔软悲天悯人,我们因为坚强穿越苦难。”是的,我的年龄不长,阅历尚浅,但是从医的这十几年,我正是在柔软和坚强中穿梭前行。这个前行的过程中有遗憾,但无悔无怨……
(作者系北京清华长庚医院儿科副主任)
编辑:赵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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